「便利性」推動現代社會經濟發展,但我們真因為省下更多麻煩而獲得自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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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所知的便利性,是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產物,當時發明並且推銷省力的家用裝置,即食燕麥片等「便利食物」與第一台插電洗衣機等清潔產品。便利性為人們省去許多「麻煩」,並帶來了自由。

但當一件又一件原本費力的事變得容易,人對便利性的期待也愈來愈高,因此我們應該問:「對便利的執著,為個人和國家帶來什麼後果?」

文 / 賽斯.高汀(Seth Godin)編輯, 碳年鑑網路團隊 共同撰寫

便利性肆虐全球

便利是今日世界中最被低估、最不被了解的一股力量,便利性驅動人類的決策,它或許不會造成像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所謂下意識性慾的違法快感,也不像經濟學家在解釋誘因時,會使用複雜的數學式,「便利性」是個無趣的概念,而無趣卻不等於微不足道。

所謂「便利性」,是用更有效率、更輕鬆的方式完成個人的事務,在 21 世紀的已開發國家,儼然搖身成為影響你我生活和經濟活動最強大的一股力量,尤其是在以自由和尊重個別差異掛帥的美國,不禁要問,便利性是否才是至高無上的價值。

「便利決定一切」

正如推特(Twitter)共同創辦人伊凡.威廉斯(Evan Williams)最近說的:「便利決定一切。」便利性似乎在替我們做決定,讓我們以為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偏好,(我比較喜歡自己沖咖啡,但星巴克的即溶咖啡太方便了,結果我很少做我「比較喜歡」的事。)容易的事比較好,最容易的事最好。

便利性把其他選項剔除考慮,用了洗衣機後,手洗衣服就顯得不理性,即使可能比較省錢。體驗過網路電視後,在指定時間等待看節目似乎是愚蠢的行為,甚至有點卑屈。抗拒便利性⸺不使用手機和谷歌⸺需要具備特殊的執著,而這種執著往往被人當成怪異的行徑,甚至狂熱。

從對個人決策的影響觀之,便利性的威能或許來自人類集體的決策,現代經濟體也是由人類的集體決策構築而成,特別是在科技相關產業,產業爭霸戰也是便利性之戰。

美國人自認重視競爭,鼓勵選擇多樣性,扶助弱小,然而經濟規模加上習慣的力量,使美國人對便利性的喜好引來更多便利性;以亞馬遜網站為例,愈容易使用使得公司愈強大,於是使它變得更容易使用。便利性和市場獨占似乎是天生的哥倆好。

便利真的是百利而無一害嗎?

由於便利性在理想、價值和生活方式等層面上不斷提升,於是我們應該問:「對便利的執著,為個人和國家帶來什麼後果?」我無意暗示便利性是邪惡勢力,因為製造好用的東西並不是什麼壞事,相反地往往把過去看似太過燒腦的事物變得可能,而且許多時候讓生活較輕鬆,特別是對於那些最無力應付生活繁重負擔的人。

但是,錯就錯在預設「便利性永遠是好的」,因為它和我們重視的其他理想之間,存在著錯綜複雜的關係。雖然人們把便利性理解成自由解放的工具並加以宣揚,其實便利性有其黑暗面,它承諾帶給人平順、不費力的效率,可能消除賦予生命意義的努力奮鬥和挑戰,便利性使人更自由,但也可能限制人想做的事,使我們在渾然不覺間受其奴役。

以不便為原則會是違背常理的做法,但是當我們讓便利性決定一切時,也放棄了太多。

今天我們所知的便利性,是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產物,當時發明並且推銷省力的家用裝置,代表性的產品包括第一批罐裝豬肉和豆子與桂格即食燕麥片等「便利食物」、第一台插電洗衣機、Old Dutch 清潔粉之類的清潔產品,以及插電的吸塵器、蛋糕預拌粉和微波爐等新玩意兒。

便利性是把 19 世紀末的工業效率及伴隨的「科學管理」概念推廣到家庭中的版本,特點是把工廠的作風,用在家庭生活中。

無論便利性在今日看似多平凡無奇,然而使人類免於勞動的便利性,是個烏托邦式的理想。便利性省去的時間精力創造休閒的可能,人們因而有時間用來學習、從事嗜好或自己認為重要的事。便利性使得一般老百姓也能夠自由追求身心成長,這在過去只有貴族才辦得到,就這方面而言,便利性也是促進平等的一大功臣。

把便利性視為解放,可能會讓人樂昏了頭,20 世紀中期的科幻小說和未來學家的想像,把便利性做了最令人沉醉的描述, 從《大眾機械》(Popular Mechanics) 等技術性雜誌, 到《傑森一家》(The Jetsons)等搞笑娛樂,我們了解到未來的生活將極度便利,只要按個鈕就有東西吃,移動式人行道省去走路的麻煩,衣服會自己清洗,或者穿了一天後自我解體,總之人類終於可以不用再努力。

便利性的美好,前提在認為身體勞動是夢靨,但身體勞動必然是夢靨嗎?我們真的一點都不想勞動嗎?或許人類固有的特質有時會展現在不方便的活動和費時的工作上,這或許也是在便利性大行其道同時,總會有人抗拒它的緣故。

或許人類固有的特質有時會展現在不方便的活動和費時的工作上,這或許也是在便利性大行其道同時,總會有人抗拒它的緣故。

的確,他們頑強抗拒便利性(也因為他們有閒情逸致這麼做),但也因為他們看到便利性威脅自我意識,並且感到對自身在意的事逐漸失去控制。

1960 年代末,第一次便利性革命開始發動攻勢,完全便利性的未來不再是社會最大的願望,便利性等於一致性(Conformity)從眾,反主流文化主張人類有自我表達的需求,人類需要滿足個人潛能,要和自然界和諧共處,而非總是想方設法克服自然界中擾人的事物,彈吉他不是便利的事,自己種菜或修理摩托車也不是,但這類事情終究是有意義的,人類再度尋求與眾不同。

因此,我們此刻身處的第二波便利科技,無可避免將納入這個理念,使與眾不同便利化。

讓你更容易與眾不同

你可以將 1979 年索尼推出隨身聽(Sony Walkman),作為這個時期的起點,隨身聽讓我們看到在便利性的意識形態中,一種微妙但根本的轉變。如果說,第一次便利性革命承諾使生活和工作更輕鬆,第二次則是承諾讓你更輕鬆地做自己,新科技催化自我概念,讓自我表達有效率。

如果說,第一次便利性革命承諾使生活和工作更輕鬆,第二次則是承諾讓你更輕鬆地做自己。

想想 1980 年代初的人,帶著隨身聽和耳機走在街上,他被自己選擇的音場環繞,他在公共場域享受一種原本只能在私人場域才能體驗的自我表達方式,新科技使他更輕鬆展現自己,哪怕只是對自己展現,他在世界昂首闊步,他是自己電影的主角。

這是多誘人的情景,以致主宰你我的存在,過去幾十年間創造的重大技術,在滿足個人化和個體化的同時也帶給大家便利,想想 VCR、播放清單、臉書、IG 帳戶,諸如此類的便利產品不再是用來節省勞力,至少許多人不是這麼用的,而是透過他們,把心的資源、心識的運作減到最低,然而兩者是從各種表現自我的選項中所必備的條件。便利性是按個鍵「一站購足」,體驗無縫接軌的「隨插即用」,期盼毫不費力就滿足個人的偏好。

我們當然願意多花點錢來換取便利性,只是經常付出超過自己願意付的代價,1990 年代末,Napster 之類音樂共享技術,讓人免費在網路上取得音樂,因而獲得許多人的利用,然而儘管 Napster 依舊能輕鬆獲取免費音樂,人們卻不再使用它了,原因是 2003 年蘋果公司推出的 iTunes 商店,使購買音樂變得比非法下載更加便利,於是「便利性」完勝「免費」。

當一件又一件原本費力的事變得容易,人對便利性的期待也愈來愈高,逼得其他事物也要輕鬆容易,否則就會被時代淘汰。「立即性」把人寵壞,人對那些還需要像過去一樣費時費力的事感到不耐,當你可以不必排隊,就用手機買到音樂會的票時,排隊投票就成了一件麻煩事,特別是那些從來不需要排隊等待的人(或許是年輕人低投票率的原因)。

量身訂做卻高相似性

我所指的自相矛盾的事實,就是今日個人化的技術,正是集體個人化的技術,所謂的量身訂做,呈現出的相似程度之高令人訝異,每個人,或者幾乎每個人都玩臉書,因為臉書是跟親朋好友保持聯繫的最便利方法,理論上你的朋友和家人應該是你和你生活獨有,然而臉書似乎把大家都變成了同一個樣,臉書的形式做法剝奪大家的一切,剩下的只是用最膚淺的方式表現自我,例如挑選哪一張海灘或山脈的相片作為背景。

我所指的自相矛盾的事實,就是今日個人化的技術,正是集體個人化的技術,所謂的量身訂做,呈現出的相似程度之高令人訝異

我無意否認,讓事情變得容易在某些方面確實有好處,給我們許多過去沒有的選擇(餐廳、計程車行、開放式百科全書),但是擁有並行使選擇,只是身為人的一部分,人也需要面對降臨在身上的狀況,克服重大挑戰並完成艱鉅任務,這些奮鬥歷程造就我們,當這麼多的阻礙、需求、準備被移除時,人類的經驗和感受還剩下什麼?

今天人們對便利性的偏執信仰,沒有認知到「困難」是人類經驗和感受的基本特質,便利只是終點,而非過程。

便利只是終點,而非過程。

但是,爬山不同於搭乘纜車到山頂,即使都到同個地方。「結果」成了人們主要或唯一關心的事,大部分的人生經驗都成了一次次乘坐推車的過程。

便利性應該用來滿足更重大的事物,而不是為便利而便利,以免便利性只是帶來更進一步的便利。貝蒂.傅瑞丹(Betty Friedan)在 1963 年的經典之作《女性的奧祕》(The Feminine Mystiques)中,檢視家電科技對女性的影響,她認為這些技術只是製造更多要求,她寫道:「儘管有了這麼多省力的家電,現代美國主婦花在家事上的時間,比她們的祖母還要多。」當事情變得更輕鬆,人就可以用更多「輕鬆」的事來填補時間,曾幾何時,人生的關鍵一搏,成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和瑣碎的決定。

活在事事「輕鬆」的世界有個不樂見的後果,那就是「一心多用」成了唯一要緊的技能,到頭來人其實什麼都沒做,只是安排待辦事項而已,人生就建立在如此薄弱的基礎上。

特意擁抱「不便」

我們要有意識地擁抱不便,至少要經常這麼做。如今個體性存在於一些不便利的選擇中,你不必自己製作奶油,也不用自己去狩獵,但如果你想與眾不同,就不能容許便利性凌駕其他價值之上,努力奮鬥不盡然是問題,有時奮鬥是解答,讓你知道「你是誰」。

擁抱不便或許聽起來怪怪的,但我們已經在不經意中這麼做,我們為不方便的選擇賦予其他說法,彷彿是在掩蓋不便造成的問題,我們稱之為興趣、嗜好、使命感、熱愛,這些不為名利的活動,成為個人的特點,賦予個性,因為在從事這些活動時會遇到有意義的阻力,無論是因為自然律還是自身的限制,像是在鋸木頭、組合原料、修理壞掉的電器、寫程式碼、計算潮汐,或是跑步時面對腿和肺開始不聽使喚的那一刻。

類似活動會花時間,但也回贈時間,一方面使我們暴露在挫折和失敗中,也教導有關世界的一些事,以及在世界的位置。

因此,讓我們省思便利性的肆虐,便利具有使人麻木的力量,請你試著多抗拒便利,永遠不要忘記做一件費時費力的事帶來的喜悅,以及不做最輕鬆的事帶來的滿足。眾多不便的選擇,可能介於我們和全面高效率的一致性之間。

永遠不要忘記做一件費時費力的事帶來的喜悅,以及不做最輕鬆的事帶來的滿足。眾多不便的選擇,可能介於我們和全面高效率的一致性之間。吳修銘(Tim Wu),2018

吳修銘,台裔美人,現任哥倫比亞大學法學教授,專長網路科技以及反托拉斯法,提出「網路中立」(net neutrality)一詞,著有《注意力商人》(The Attention Merchants)、《巨頭的詛咒》(The Curse of Bigness)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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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圖解全球碳年鑑》,由 商業周刊 授權轉載,並同意 Citi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i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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